對不起

小玲（化名）從16歲開始便獨立生活，努力打工養活自己，其實在10 歲左右，她便沒有得到任何照顧，早就覺得沒有媽媽會過得更好，現在她19歲了，生活也算穩定下來，雖說不上快樂，也稱不上難堪。一天她回到家裡，突然收到媽媽的信，信裡面是媽媽真誠的道歉，一句等了10幾年的對不起出現了，可是她心理面跑出來更多的是憤怒和怨恨，收到這封信後，情緒變得十分不穩，甚至連工作也不能………..

故事完結。

這一類個案其實很多，我曾經在大陸面見的一個個案，女孩子小時候被暴力對待，得了抑鬱症，去年面見一個心理咨詢師時被安排接受道歉，她接受了道歉，然後情緒、生活毫無改變。我說的所謂這類個案，不是指創傷個案，而是被治療師錯誤評估，被逼接受未預備好的治療。每次看到這種情況，我心裡面都有一份莫名的不安，這一份不安來自，受助者的聲音根本沒有被聆聽，反而被逼再次面對恐懼，甚至被要求放下保護自己的想法，坦蕩蕩被傷害多一次。是的，錯誤的心理治療往往把受傷害的人更加逼向懸崖邊緣。

我參與過不少輔導課程，發現一些標榜短期治療功效，或根本沒有接受過輔導訓練的「治療師」，往往會把自身的價值觀定義為治療目標，例如「放下仇恨」、「接納傷害自己的人」，某些治療師會嘗試為個案找出事件源頭，然後鼓勵個案從新經歷一次便當做已經接納了自己，再加一句對不起便更加完美。或許這些都是很好的長遠目標，但前提是，個案是否這樣想（client self-determination), 還有就是個案是否已經準備好改變，改變了又如何適應？

記得數年前有一集鏗鏘集講述一名藝術治療師的反省，他幫助一名自閉症的同學透過藝術表達，變得越來越開放，越來越願意與同學溝通，然而過了大概三個月後，該同學突然變得十分暴躁，原來他很不適應新的自己，覺得原來自己所有的都不見了。

一個經歷創傷的人，不見得只有一個源頭，從新面對一次也不見得等於接納了自己，接納了，以新的角色出發，又該如何面對新的問題？舉一個例子，如果你問一個吸毒多年的人，毒品能為他解決什麼問題，他可能會答你，毒品就是一切，毒品帶給他快樂、忘記煩惱、抵抗空虛、為他帶來夥伴、減輕痛楚。那麼他為什麼要戒毒？有動機戒毒後，他需要面對的就是要學習面對空虛、面對壓力、學習結交新朋友、面對痛楚…………

同樣，一個以悲傷面對傷痛的個案，悲傷其實一直保護著他，他為什麼要重新面對一次傷痛？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和支持陪伴他面對？面對了，他的選擇到底是什麼？改變了，又該如何適應？這都是治療師需要顧及的。

老實說，多年來不少社會人士舉辦輔導課程，我之所以稱呼他們為社會人士是因為很多治療師資格根本不需要任何心理學或輔導學的根基，更不用說臨床督導，然後便可以「憑信心」出來為不同有需要人士進行心理治療。
大家可以上網看看那些掛牌的「治療師」，竟然可以標榜「一次見效」，「三次達標」等譁眾取寵的言論，要知道他們接見的隨時是各種精神病患或曾受創傷的個案，真的令人膽戰心驚。

個人的ethic當然是一個問題，而我相信另一個原因是這些「治療師」的學習過程，沒有足夠理論基礎、沒有輔導技巧，反而被灌輸了「只要在治療過程中發掘到源頭，問題便解決了」這個極度扭曲的概念，又或許過度相信自己的「正面能量」可以「醫治」個案。

回到這篇分享的中心思想，真誠的道歉是強大的、治癒的，但一句「對不起」之前，雙方是否已經有足夠交流，然後真的想道歉及接受對方道歉，不由治療師定義，是雙方自發交流的歷程，很感恩在學習心理劇的旅程中，體會到個案面對傷痛時的渺小、脆弱、猶豫、害怕，作為治療師該如何保護、照顧、給予信心，重點卻是讓個案學會找到自己擁有的能量和資源。

對不起，有點亂、有點長，但關係重整真的不只一句對不起